“外面很安静，很安全。我偶尔能听到直升机的声音。”当地时间6月10日晚，在洛杉矶宣布宵禁后，当地居民Lucy告诉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
3天前，Lucy参加了在洛杉矶联邦政府大楼前举行的示威活动。当时示威者高喊口号，一些人在放烟花，也有人“用手机拍摄前来管控局面的执法人员”，但手上“均没有携带武器”。“没过多久，蒙面的执法人员喊着让我们后退，冲撞并阻止示威者走其他路线。很多带着盾牌和橡皮子弹枪的执法者挥舞着警棍，不停地推搡着人群。情况变得很混乱，有些示威者倒在地上。”她回忆道。
当地时间2025年6月8日，美国加利福尼亚州洛杉矶市中心，国民警卫队和国土安全部警察在爱德华R罗伊巴尔联邦大楼向示威者发射催泪瓦斯和非致命性子弹。视觉中国 图
自6月6日晚起，洛杉矶街头抗议美国移民与海关执法局（ICE）突袭行动的和平示威逐渐升级，特朗普陆续派出2000名国民警卫队士兵和700名海军陆战队士兵，目前已有近200人被拘留。暴力逮捕与打砸抢烧下，洛杉矶市长巴斯10日宣布当地出现紧急状态，市中心部分区域将于当天20时至次日早上6时实施宵禁。宵禁覆盖洛杉矶市中心约1平方英里（约合2.6平方公里）的区域，可能会持续数日。
“他们是畜生，他们自豪地举着其他国家的国旗。他们不举美国国旗，还焚烧美国国旗。”据新华社报道，美国总统特朗普10日在北卡罗来纳州一座军事基地发表讲话时说，“我们不会允许一座美国城市被外敌入侵和征服。”特朗普说，联邦政府“将动用一切可用资源平息暴力，恢复法律和秩序”，“解放洛杉矶”。
对立双方对抗议的描述截然对立，充斥着情绪和暴力色彩的假新闻开始在网络空间里不断蔓延。
根据多位抗议者对澎湃新闻的描述，洛杉矶的大部分抗议总体较为和平。“我们之所以抗议，是因为担心我们的朋友和邻居，担心我们的社区。然而，特朗普的支持者却利用这一点（抗议）来完全掌控舆论，支持‘特朗普正在清除罪犯’的叙事。” Lucy表示，自特朗普上台后，当地反移民情绪正在不断加剧，参与抗议并非为了闹事，而是想改变人们对当地移民的看法。
据新华社援引民调机构舆观调查公司10日发布的最新民调，近半美国民众不支持特朗普政府向洛杉矶地区部署海军陆战队和国民警卫队的行为。
“移民突袭”引发的抗议
当地时间6日，美国移民与海关执法局（简称ICE）等联邦机构出动大批执法人员，在加利福尼亚州洛杉矶县多地实施针对非法移民的执法行动，引发大量街头对峙、混乱和冲突。
当地媒体报道说，执法人员在洛杉矶市的至少7处地点开展突然行动，包括购物中心和工厂，共有44人被逮捕。执法人员在行动中遭到当地社区居民围堵，不断发生肢体冲突。当晚，约500名抗议者聚集在洛杉矶市中心，手举标语，试图冲击一处拘留所，并与前来维持秩序的警察发生冲突。
Tiktok等社交平台广泛流传的一段视频则显示，ICE执法人员甚至在6月6日突击检查了洛杉矶一所小学的毕业典礼。“格拉茨小学正在举行毕业典礼，突然间一群家长不得不跑出来，因为ICE在那里。”视频上传者表示。
有事实核查机构则称，该视频的真实性目前无法确认，原因是校方已证实当天并未有ICE执法人员进入校园。不过，ICE的执法方式的确在美国社会引发轩然大波。新华社援引美媒报道称，当局针对非法移民群体的执法方式简单、粗暴，而且更多针对少数族裔和低收入群体社区。
Ann向澎湃新闻表示，在看到视频后，她决定前往抗议现场。Ann在洛杉矶生活超过十年，尽管不是本地人，但早已将这里当作自己的家。
“我喜欢洛杉矶，在加州大火期间，这个城市团结在一起，互相支持。我们不在乎谁是移民，事实上，我们欢迎移民，因为洛杉矶实际上是从土著夺来的土地。我支持人民，所以选择参加抗议。”
在Ann看来，抗议者的意图非常和平，一些人身上没有携带任何物品，有些人只是举着标语。由于经历过多次抗议，Ann在抗议时携带一个装有急救包的背包。
Lucy也表示，她所看到的大部分抗议总体较为和平，民众缓慢地进入和离开抗议队伍，尽管分散但整体有序。但她也提到，在抗议没有发生的主要区域，也仍然可以看到很多警察。
Ann向澎湃新闻回忆，在开始游行后不久，警察突然出现，封锁街道，推搡示威者并要求他们后退。她强调，执法人员使用“非致命武器”的方式极其危险，“他们没有将橡皮子弹和闪光弹射向地面或空中。”
“我没有看到是谁在哪里投掷了催泪瓦斯和闪光弹，但是烟雾弥漫，让人难以呼吸，我们只能拿出风扇之类的东西吹散这些气体。”由于没有携带防护装备，Lucy当天并未在现场待到很晚。
“过去十年我们发起过数百次游行，包括最近声援巴勒斯坦的集会。抗议原本很和平。在这次抗议中，我还看到一个明显不属于抗议者的人开始砸车窗，疑似对车辆纵火。我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他穿着崭新的鞋子和T恤，腰间别着枪，抗议者绝不会这样打扮。我们怀疑有人在通过这类手段抹黑和平抗议，制造暴乱假象。”
对于特朗普派驻国民警卫队和海军陆战队，Lucy感到愤怒，她认为特朗普召集国民警卫队只是为了展示其权力。“我认为他在试图使事态升级，使其更加暴力，这样他就可以投入更多的军事力量并施加更多控制。我不愿意看到社区的孩子们以及我的同事被不出示警徽和证件的人带走。”她说。
特朗普政府对此有自己的说法。白宫发言人泰勒罗杰斯在一份声明中表示，民主党未能“保护美国人免受经济和国家安全威胁——这种不作为导致了严重的危机”。她说：“特朗普总统正在正确使用他的行政权力——法庭上的许多胜利就证明了这一点——为美国人民带来决心和救济。”
随着新一周的开启，有居民开始担忧抗议活动可能造成的影响。在洛杉矶东区开咖啡馆的米勒娃维拉（Minerva Villa）向美国媒体表示，自从ICE突袭该地区以来，人们开始避开咖啡店所在的马里亚奇广场, 她的生意随之变差。“人们都睡不着觉，都不敢去市场了。我好想念那些顾客啊。看看这里多安静啊。”
到处涂鸦，焚烧无人驾驶电动车
“洛杉矶是个大城市，市中心以外的大部分地区并没有受到影响。市中心主要是大型企业办公室和政府机构的所在地，那里的交通更加拥堵，有些餐馆和酒吧也关门了。”住在距离洛杉矶市中心30分钟路程处的乔治告诉澎湃新闻，“据我所知，住在市中心的人都在避免外出。很多人不得不避开市中心出行，这也导致其他区域更加拥堵，我的一些同事昨天因为交通拥堵而迟到。”
洛杉矶市面积约1300平方公里，洛杉矶市区（downtown）面积则相当于一个边长30公里的方块，相对不大。大洛杉矶地区则包括洛杉矶县、橙县、河滨县、圣伯纳丁县、文图拉县等地区。这些县郡之中，较知名的城镇或地区包括了比佛利山庄、帕萨迪纳、长滩等，一共有超过100个大小城镇，总面积10567平方公里。
报道称，尽管洛杉矶市中心的部分街区因示威活动变得混乱，其他地方的活动仍照常进行：好莱坞的街道上游行依旧；年轻人在回声公园湖上划天鹅船；道奇队的球迷在酒吧露台上喝着啤酒，为他们的棒球队加油。
受影响的区域“是洛杉矶市的一小部分，并且是整个市中心的一小部分”。报道还称，此次抗议活动与其他抗议活动的不同之处在于其破坏程度，“标记和涂鸦比以往看到的要多得多。”
洛杉矶市连续几个街区的建筑物、人行道、立交桥和标志牌上的涂鸦随处可见，建筑公司“CRCD Enterprises”的清洁团队10日早间已开始清理自6日以来示威者留下的涂鸦。一名清洁人员则表示，在10日夜间出现示威活动的情况下，次日市区或再度出现大量涂鸦。
除了涂鸦外，一些人通过手机应用程序召唤Waymo公司的无人驾驶电动汽车，将车辆的轮胎扎破并砸碎车窗，在车身喷上抗议标语和脏话，然后纵火焚烧。Waymo被焚烧的照片迅速在网上传播开来，其中一张显示一名抗议者举着墨西哥国旗在烧焦的汽车上方摆姿势拍照。特斯拉CEO埃隆马斯克和右翼网红随后转发了这张照片以及其他类似照片，称其象征着洛杉矶“失调”。这些画面也令外界对洛杉矶的冲突感到震惊。
宾夕法尼亚州参议员、民主党人约翰费特曼在社交平台上转发了这张照片，他建议民主党人应该更进一步谴责不守规矩的示威活动。“这是无政府状态，是真正的混乱。”他写道，“当我们拒绝谴责纵火焚烧汽车、破坏建筑物和袭击执法人员的行为时，我的政党就失去了道德制高点。”
9日是Lucy的上班日，在她看来，洛杉矶相较此前似乎显得“更加平静”。“不过，今天早上（9日早间）8点半的时候我又收到了警报，显示ICE的执法人员出现在离我家3英里的一家店里。”
“将继续抗争”
洛杉矶爆发的抗议活动更是引发联邦政府和州政府的斗争。当地时间6月7日，特朗普签署总统备忘录，在加州州长纽森没有请求支援的情况下，向洛杉矶地区派驻2000名加州国民警卫队人员。9日晚间，美国国防部官员则证实，特朗普已批准增派2000名国民警卫队士兵。
新华社报道称，特朗普政府与民主党执政的加州在应对洛杉矶冲突的看法上矛盾尖锐。特朗普多次指责纽森和洛杉矶市长巴斯“无能”、无法控制混乱局面。9日，特朗普在社交媒体上称“派遣国民警卫队前往加州处理暴力和骚乱是一个伟大的决定”。
纽森则“反呛”特朗普派遣军事力量到洛杉矶是制造危机、激化局势。他9日在社交媒体上称，首批派到洛杉矶的2000名国民警卫队人员中只有约300人被部署，其余人闲置在联邦大楼里，此举太鲁莽、毫无意义，且是对军队的不尊重。同一天，加州政府向法院提起诉讼，请求法院裁定特朗普7日发布的总统备忘录和美国防部据此调遣加州国民警卫队进入洛杉矶地区的命令违法，并请求法院撤销相关命令。
“国民警卫队到这里也只是会让情况变得更糟，这就是州长纽森起诉他的原因。不过，我认为纽森需要做更多。我会支持洛杉矶市和洛杉矶县不支持ICE的行动，我们希望纽森保护更多的人。这些行动是有意义的，因为格伦代尔市已经宣布终止与ICE达成的协议。” Lucy说。
在洛杉矶抗议事件紧张局势加剧的背景下，加州格伦代尔市政府在8日晚间宣布，已终止与联邦政府达成的安置拘留人员的协议。该市在网上发布的一份声明中表示：“经过慎重考虑，格伦代尔市决定终止与美国国土安全局和ICE就安置移民拘留者所达成的协议。这一地方决定体现了我们的核心价值观：公共安全、透明度和社区信任。”
特朗普10日称，如果他没有部署警卫，洛杉矶就会“被烧毁”，部署至洛杉矶的警卫是在保护美国移民与海关执法局特工，且正在阻止入侵。他指责加州州长和洛杉矶市长“无能”。
Lucy表示，尽管感到害怕，但她依然会继续参加抗议活动，为了保证不被流弹打到以及防止催泪瓦斯的袭击，她特意购买了一个头盔和一些手套。“朋友们告诉我，他们今晚将在帕萨迪纳的旅馆前抗议。帕萨迪纳是一个非常安全的社区。这不应该成为一个太大的问题。”她10日在洛杉矶宣布宵禁后说。
目前，洛杉矶的抗议活动正在蔓延到其他城市。据央视新闻6月10日消息，全美各地本周计划举行至少30场新的抗议活动，抗议美国移民与海关执法局（ICE）抓捕非法移民的行动。美国服务业雇员国际工会发布的抗议活动地图显示，纽约、芝加哥、旧金山、华盛顿特区、费城、新奥尔良、亚特兰大、波士顿、拉斯维加斯、圣菲等几乎所有主要城市都将举行抗议活动。
“宵禁影响不到10万人”
随着社会安全问题日益突出，巴斯10日晚宣布地方紧急状态和针对特定区域的宵禁令。“我们已经考虑宵禁好几天了，但很显然，在昨晚发生的暴力事件之后——23家商铺遭到洗劫——以及破坏行为如此广泛蔓延，我们已经达到了一个临界点。”她说。
警方称，嫌犯洗劫的目标包括1家阿迪达斯门店、1家苹果门店、2家大麻药房、1家药店和1家珠宝店。
任何不属于豁免范围、在10日20时至11日6时间出现在洛杉矶指定宵禁区域内的人，将“面临被逮捕”的风险。巴斯还表示，她正在和民选官员和执法机构官员协商宵禁的持续时长，预期宵禁可能会持续几天。
洛杉矶警察局长吉姆麦克唐纳表示，宵禁令不适用于居住在指定区域的居民、无家可归者、持证媒体人员或公共安全和紧急工作人员。“宵禁是在连续数日全市范围内骚乱升级后，为保护生命安全和财产而采取的必要措施。”他说。
来自执法部门的消息人士说，官员评估认为，在洛杉矶市近400万居民中，实际居住在划定区域内的不到10万人。尽管市中心有许多公司和其他商业机构，但官员认为晚上8时至次日早上6时的宵禁只会影响到相对较少的居民，这也是决定宵禁起止时间的一个考量因素。
宵禁在美国有着漫长而复杂的历史，往往与“确保安全”“控制社会动荡”联系在一起。2020年，非裔乔治弗洛伊德遭暴力执法死亡事件引起全美范围大规模抗议后，来自超过40个州的城市颁布了针对性的宵禁令。当时的宵禁令提到了“保护居民健康、安全与财产”、“持续至有组织抗议活动结束为止”等目标。
就惩罚机制举例来说，明尼苏达州规定，未遵守夜间宵禁的居民可能“犯下轻罪”，“一旦定罪可处以不超过1000美元罚款，或不超过90天监禁”。
一些主流评论人士将当代宵禁政策的起源追溯至1965年的瓦茨暴乱和1967年的底特律暴动。两起事件都是围绕美国非裔社群主导、要求结束警察暴力执法及住房、就业歧视的抗争。据英国《卫报》报道，在上世纪50年代末至60年代初，非裔美国人走上伯明翰、底特律、费城和纽瓦克的街头，要求平等权利。许多城市对此的回应是实施宵禁，并由警方强力执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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