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人斩竞赛”的报道与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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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人斩竞赛”与日本报道

1937年八一三事变爆发后,中日两军在上海展开激战。日本陆军根据与海军的协定,以保护日本侨民为名,派出上海派遣军进攻上海。然而,在中国军队的顽强抵抗下,上海战场呈胶着状态。日军参谋本部作战课长武藤章为打开局面,策划了登陆上海的作战计划。以第六师团为主力的第十军于11月5日在上海西南方的杭州湾登陆;由华北转隶上海派遣军的第十六师团则于11月13日在上海西北方的长江沿岸白茆口附近登陆,对中国军队的侧翼和后方展开进攻。

在日军夹击下,中国军队被迫撤退,上海于11月12日被日军完全占领。至此,第二次上海事变本应就此结束。为此,临时组建的上海派遣军未考虑占领上海后的问题,未携带执行军事审判任务的法务部同行,也未考虑补给及长期作战问题。

然而,11月15日,第十军在参谋会议上决定展开南京追击战。同月25日,以苏州至嘉兴一线为作战限制区域的“制令线”被废止,华中方面军司令官松井石根下令,在无锡至湖州一线做好作战准备。前线部队随即争相向南京进犯。

从白茆口登陆的第十六师团步兵第十九旅团(旅团长:草场辰巳)处于南京追击部队的最前线,其属下的步兵第九联队(联队长:片桐护郎)第三大队(大队长:富山武雄)有两名少尉军官,分别是大队副官野田毅(Noda Tsuyoshi)和步兵炮小队长向井敏明(Mukai Toshiaki)。

第十九旅团经由白茆口—常熟—东亭镇一路向前,于11月26日占领了无锡。其作为南京追击部队,旋即向常州进攻,并于同月29日占领了常州。

野田、向井两少尉在常州与《东京日日新闻》《大阪每日新闻》(以下分别简称《东日》《大每》)浅海一男、光本、安田、佐藤振寿四名记者见了面。

《大每》《东日》的浅海一男记者等人追随步兵第九联队一同进入常州宿营,就在那里他们见到了野田和向井两军官。浅海一男将见面的地点误记为无锡站,实际上是在常州站。他回忆说:

M〔向井〕和N〔野田〕两军官看到我们竖起的新闻社社旗,于是走了过来。我记得两人向我们打招呼问道:“你们是《每日新闻》吗?”随后便开始了对话。两军官表示,他们的部队是基层小部队,战斗中的英勇形象很难通过报道传递到国内,对此稍感不满。我们谈论了最前线的将士士气高昂作战的情况,以及一些已经记不清的话题。他们说要策划一场“百人斩竞赛”,这是一个相当典型的反映青年军官尚武精神的竞赛计划。笔者等人从众多的战争话题中选择了这个竞赛计划,在当天的战况报道最后部分,追加发送了一则报道,那正是“百人斩竞赛”系列报道的第一报。

根据上述记述,两军官从无锡攻向南京期间,比赛看谁能先斩杀满100人。第二天早上,浅海记者委托摄影师佐藤振寿拍摄了两军官手持军刀的照片。一个记者问道:“你们虽说是斩杀、斩杀,但究竟怎样数人数呢?”回答说:“我们各自的勤务兵轮换着数人数。”

“百人斩竞赛”的第一报刊登在1937年11月30日的《东日》和12月1日的《大每》晚报上,当时的晚报都标注第二天的日期,所以实际上《东日》和《大每》在同一天刊载了这一报道。这一报道主要由记者光本所写,在《大每》的报道中,记者的名字只有“光本本社特派员”,而在《东日》的报道中,记者的名字增加了“浅海、安田特派员”。根据《周刊新潮》(1972年7月29日号,第34页)的记载,安田是负责发报的电信技师。之所以出现他的名字,是因为报道需要通过电报发往上海。随后,又从上海通过电报发给位于大阪的《大每》总社,最后再通过电话传送给东京的《东日》。1911年,《大每》收购了《东日》,《东日》成为《大每》的东京支社。

在“百人斩争论”中,《东日》的报道被称作第一报,浅海记者等人在追踪报道“百人斩竞赛”的过程中,共向日本发送了四篇报道。

在这些报道中出现的“波平”指的是日本刀的产地(今鹿儿岛市东谷山四丁目附近),这与标注刀匠姓名的“铭刀”有所区别。“孙六”指的是日本刀品牌,即“铭刀”。“孙六”又称“关之孙六”,是现今岐阜县关市著名刀匠孙六兼元的屋号。

常州第一报《东日》11月30日(浅海、光本、安田特派员)报道的标题为《百人斩竞赛!两少尉很快就已80人》;《大每》12月1日晚报(光本特派员)报道的标题为《痛快!“百人斩竞赛”片桐部队两少尉“关之孙六”斩杀56人 家传宝刀斩杀25人》。《大每》第一报全文如下:

〔常州29日本社特派员光本发〕部队曾用六天时间踏破常熟至无锡间的四十公里路程,而突破相同距离的无锡至常州仅用了三天时间,真是神速和迅猛。就在这迅猛追击在第一线的片桐部队中有两名年轻军官展开了“百人斩竞赛”。据说从无锡出发时竞赛就开始了,一人很快就斩杀了56人,另一人斩杀了25人。一人是富山部队的向井敏明少尉(山口县玖珂郡神代村人),另一人是同一部队的野田毅少尉(鹿儿岛县肝属郡田代村人)。在进入无锡后随即展开的追击战开始之际,也不知是谁说起的,两人商量好“要在进入南京之前进行斩杀百人的竞赛”。作为剑道三段的向井少尉腰间挂着一把“关之孙六”刀,而野田毅少尉的刀虽无铭文,却也是祖上传下来的宝刀。就这样两人开始了竞赛。从无锡出发后,向井少尉率领部下沿铁路北侧向六七公里的一线挺进,而野田少尉则沿着铁路前进,两人暂时分开了。出发后的第二天早上,在距离无锡八公里的无名村落,野田少尉冲向敌军的碉堡斩杀了4个敌人,先扬威名。听到这一消息后向井少尉奋起直追,当天夜里与部下一起突入横林镇的敌人阵地,斩杀了52个敌兵。

此后,野田少尉在横林镇斩杀了9人,在戚墅堰镇斩杀了6人,最后于29日又在常州车站斩杀了6人,合计斩杀了25人,而向井少尉后来在常州车站附近斩杀了4人。记者(本社特派 员光本、浅海、安田)赶到车站时,正好碰到两人在车站前见面的情景。两位少尉进行了以下对话:

向井少尉:“按这进度,别说南京了,在丹阳我大概就能杀满100人吧,肯定是野田输。我的刀砍了56人,也仅有一处卷刃而已。”

野田少尉:“我们两人都说好了,不斩逃跑的人,因为我身为官,所以成绩上不去,但是到丹阳前,我一定破个大纪录让你看看。”

记者们试探性地说:“这件事情要是在报纸上报道的话,来说媒的人可是一下子就要踏破门槛的哟!”没想到这两位斩杀了80多个敌兵的勇士听到这话后,满是胡须的脸竟羞得通红。

根据第一报内容,两少尉在无锡到常州间曾杀入敌阵,共斩杀了80余人。《大每》在报道中提到“两人自无锡入城的同时转向追击战之际,商量‘抵达南京途中进行百人斩竞赛’”,这成为“百人斩竞赛”的开始。之所以此后能够被连载报道,是因为野田少尉等人找到记者,告知了“竞赛”的进展情况。采访过两少尉的浅海一男回忆说:

两少尉此后来我们这里三四次(由于每天都在前进,所以位置不同),告知了“竞赛”的情况。至于时间和地点,笔者基本上记不清了,只记得在离开丹阳后不久见过两人一次,在麒麟门附近见过一两次,在紫金山麓中山陵前的道路上见过一两次,都是两少尉来找我们的。他们有时一个人,有时两个人,显得都很精神。由于两人战事繁忙,谈完必要的话题后基本上没怎么闲聊,急匆匆地就回前线了。我看了以前的旧《每日新闻》,那时报道的地点和时间并不太正确。原因是当时最优先报道的稿件是战况报道与战场情报,其他不紧迫的报道则暂存二三天。当时最先进的便携式无线电发报机(说是便携式,但需要两个成人用扁担扛)的电池容量很小,为保障最优先报道的发送,需要耗费大部分电量,并且还必须保存一定的电量备用。我们的稿件从当地先发到上海支局,在那里确定发稿顺序后,发往《大每》总社,再通过电话发送给《东日》总社。对决定发稿顺序的中转点,以及东京总社整理部和东亚部而言,“百人斩竞赛”的报道缺乏发稿的紧迫性。总之,在报道刊登时,为了显得报道是“最新消息”,会尽可能标注最新日期,这是当时新闻社整理部的习惯。笔者在从军之前一直在东京总社整理部工作,从军后也在该部门,所以熟知当时的习惯。

根据浅海一男所述,自第一次相遇后,两军官又找过记者。这些报道通过无线电发给上海,再传到大阪每日新闻社、东京日日新闻社。“百人斩竞赛”的四篇报道就是这样从战场发送到日本的。

丹阳第二报 《东日》12月4日(浅海、光本特派员)报道的标题为《急速跃进 百人斩竞赛的经过》;《大每》12月4日(浅海、光本本社特派员)报道的标题为《百人斩竞赛日后的美谈 86对65斩杀大比拼!痛快!片桐部队的向井、野田两少尉阿修罗般的大奋战》。《大每》第二报全文如下:

〔丹阳 3日本社特派员浅海、光本发〕战报。在向南京进攻途中,已开始“百人斩竞赛”的部队先头片桐部队之富山部队的青年军官向井敏明、野田毅两少尉,自常州出发以来,经过反复奋战,于2日傍晚6时进入丹阳。向井少尉已斩杀了敌兵86人,野田少尉则急忙追赶,斩杀了65人,两人难分胜负。从常州到丹阳的十里路程中,向井斩杀了30个敌人,野田斩杀了40个敌人,两少尉如战神阿修罗般的英勇奋战无以言表。此次两勇士沿京沪铁路在同一战线上,在激战中突入奔牛镇、吕城镇、陵口镇(均位于丹阳北方)的敌人阵地拼命砍杀。其间,向井少尉果敢地最先突入丹阳中正门,野田少尉的右手腕也负了轻伤,两少尉在百人斩竞赛中取得了赫赫战果。当记者等追上进入丹阳城后无暇休息乘胜追击的部队时,在行进的队伍中见到向井少尉,他笑着对记者说:“野田那家伙快追上来了,我不能掉以轻心。按照这个速度不到句容竞赛就结束了,这样我们打算到南京之前再进行第二次百人斩竞赛。野田的伤势不重,所以不用担心。在陵口镇斩杀敌人时一个家伙的骨头把我的关之孙六碰出一个缺口,不过我还能再斩杀一两百人。我要请‘东日’、‘大每’的记者给我当裁判哦,哈哈!”他一边说着,一边轻快地行进着。

句容第三报《东日》12月6日(浅海、光本两特派员)的报道标题为《“百人斩竞赛”难分胜负 勇壮!向井、野田两少尉89:78》;《大每》12月7日(浅海、光本本社特派员)的报道标题为《百人斩竞赛的两少尉仍然在勇猛地角逐》。《大每》第三报的内容较短,不过刊载了两军官在常州拍摄的照片。《大每》第三报全文如下:

〔5日浅海、光本本社特派员句容电〕以南京为目标的“百人斩竞赛”两青年军官,即片桐部队的向井敏明和野田毅两少尉进入句容城时,仍然奋战在最前线。至入城为止,向井少尉斩杀了89人,野田少尉斩杀了78人,双方成绩接近。

报道中虽然写向井、野田两少尉进入了句容城,但实际上片桐部队并未进入句容城,战斗结束后就立刻向南京前进了。

南京紫金山麓第四报《东日》12月13日(浅海、铃木两特派员)的报道标题为《百人斩“超纪录”向井106—野田105两少尉举行加时赛》。报道同时刊载了两少尉在常州拍摄的照片。《大每》12月13日(浅海、铃木两特派员)的报道标题为《106对105百人斩竞赛的向井、野田两少尉 血染的秋水光辉闪耀进入南京》。《东日》第四报全文如下:

〔紫金山麓12日特派员浅海、铃木发〕在攻入南京之前就开始进行罕见的“百人斩竞赛”的片桐部队勇士向井敏明和野田岩两少尉,到10日紫金山攻略战时,创造了106比105的纪录。10日中午,两少尉手持卷了刀刃的日本刀碰面了。野田:“喂,我斩了105人,你呢?”向井:“我是106人!”……两少尉“啊,哈哈哈”。最终也没能搞清楚是谁在什么时候先斩杀100人的。“那我们就算是平手吧。不过,改成150人怎么样?”两人很快就达成了一致意见。从11日起,150人斩的竞赛终于开始了。11日中午,在俯瞰中山陵的紫金山上忙于扫荡败残兵的向井少尉讲述了“百人斩平局”的始末:“不知不觉两人都超过了百人,真是愉快。我的关之孙六刀之所以会卷刃,是因为将一个人连钢盔一起劈成了两半。我已经说好,在战争结束时就把这把日本刀捐赠给贵社。11日凌晨3时,在友军实施罕见战术呛出紫金山中的残敌时,我也被呛了出来,在弹雨中一动不动地扛刀站着,‘哎,天命吧!’但是一颗子弹也没打中我,这也是托这把关之孙六刀的福。”在飞来的敌弹中,他向记者展示了这把吸了106人鲜血的关之孙六刀。

该报道刊载的照片说明写道:“‘百人斩竞赛’两军官野田岩少尉(右)、向井敏明少尉(左)——佐藤特派员摄于常州”。该报道中首次出现的铃木特派员是铃木二郎,他在书中回忆道:

在南京城附近的紫金山麓,最为激烈的敌我炮火中逼近“终点”的两军官向我直接讲述了斩杀人数的事情,虽然时隔39年,至今我仍然难以忘记。

《东日》第四报与《大每》第四报相比,内容只多了一张两军官在常州拍摄的照片,但是该报道在排版时,将野田毅误写为野田岩。

除了以上报道外,还有一些日本报刊也刊载了“百人斩竞赛”。这些报道基本都根据特派员发回的报道,但并非都出自新闻记者。如1938年1月25日《大阪每日》(鹿儿岛冲绳版)的报道中,介绍了野田毅写给鹿儿岛县熟人的一封信。

《大阪每日》(鹿儿岛冲绳版)1937年12月1日报道的标题为《百人斩“波平”从200把刀中选取的铭刀 田代村人野田毅少尉》;《大每》(鹿儿岛冲绳版)1937年12月2日报道的标题为《同事们也为报道立下了功劳 百人斩的心愿 野田少尉》;《大每小学生新闻》1937年12月13日的报道标题为《虽为弱冠之年昭和“孙六”在此 关町为百人斩竞赛欢呼》。

《大每小学生新闻》“记事”栏,记载了大阪每日新闻社记者前往向井敏明的日本刀“关之孙六”产地岐阜县关町(今关市)进行采访之事。刀匠渡边兼勇曾于1936年6月向希特勒赠送自制日本刀,他在报道中称:

关町生产的刀以锋利著称,这次在事变中得到了实际测试。因为向井少尉是剑道二段,又使用了孙六,所以刀锋不乱,不管百人斩还是二百人斩都是一样。

由于向井少尉使用关町制作的“关之孙六”,所以当地人认为“百人斩竞赛”的结果证明了日本刀的性能。

《鹿儿岛新闻》1937年12月18日的报道标题为《成为话题的快男子 百人斩的有名选手野田毅少尉 作为日本人深感无上光荣 肝属郡田代村人》。

《日出》月刊1938年1月号刊发了柳川武彦标题为《南京攻略战之花!报国百人斩竞赛》的报道。

《大阪每日》(鹿儿岛冲绳版)1938年1月25日的报道标题为《253人斩新目标千人斩“波”不出所料伤痕累累 野田部队长的喜报》。

《大每小学生新闻》1938年1月26日的报道标题为《千人斩的誓言 连斩253人 百人斩竞赛的野田部队长》。

《东京日日新闻》1939年5月19日(18日西元特派员汉水以东地区电)的报道标题为《致战死的竞赛对手“孙六”的锋利度 向井中尉在汉水战线》。该报道刊载了1937年在常州拍摄的两军官照片。

目前所知,《东京日日新闻》1939年5月19日的报道是“百人斩竞赛”最后一篇报道,此时两人已晋升中尉。向井敏明在报道中称:“野田中尉战死在海南岛,如今我一个人要为实现约定的500人斩而奋战。”向井还表示:“至今已经斩杀305人。”野田其实并没有战死,而是在海南岛从事侦察任务,也许当时确实出现过他战死的消息。

至于野田毅本人究竟是如何讲述“百人斩竞赛”的,以下引用《大阪每日》(鹿儿岛冲绳版)1938年1月25日的报道:

站立在迅猛进攻南京的片桐部队第一线,壮烈无比,如同阿修罗般速战速决。在血沫飞溅的“百人斩竞赛”中互不相让的向井敏明、野田毅部队长乘胜攻入南京,血染的秋水铭刻的记录为106比105人,因无法判定谁先杀满百人,所以成为平局。此后,两部队长以命相誓,以“千人斩”为目标。野田部队长此后在扫荡逃散的中国士兵时斩杀了253人。如同被鲜血映照的两部队长的刀刃、缺口的刀刃上镌刻的“血刃行”将持续到何处……

如此这般的豪杰野田部队长发来一封寄给鹿儿岛县枕崎町中村硕郎的信件,他视死如归,高呼大元帅陛下万岁,轻松挥舞带血的战刀、双目圆睁的雄姿实在痛快,不愧为“勇猛野田”。

信中说:目前我身处华中地区……已将约50里外敌军铜墙铁壁击得粉碎,并一举吞下敌首都南京,其间有5—10次与死神擦肩而过。敌军相当顽强,轻易不逃走,因此就像《大每》的报道一般,成就了如同体育比赛般的百人斩竞赛。步枪与机枪声宛如摇篮曲,迫击炮弹及地雷的爆炸声宛如爵士乐,突入南京时斩杀了105人,此后更是乱战,斩杀了253人。为此,波平也伤痕累累。100人或200人不够数,于是我与向井部队长重新约定,不如来一场千人斩。中国四百余州对我而言太过狭小。同为战友的六车部队长还创作了一首百人斩之歌。

百人斩新日本刀锋芒之歌(豪杰赋)

今宵一别故乡月,寒月凛冽映青锋。

军刀为枕露宿梦,饥血悲鸣刃有声。

暴风席卷江南地,谁人不知百人斩。

长刀三尺入鞘时,血飞沫散如吹雪。

衣袂拭尽刃上血,百战无伤谁可敌。

今朝奋斩昨日捷,明日再战试锋芒。

离国犹记镜中身,血色今若黑光影。

(中略)

极乐世界或靖国神社非我所去之地,斩杀253人的我,终将落入地狱。祈求武运长久(我等所言战死之意)。我战死的清晨,请拾路边的石块,念其为野田之身,请用酒、上等好酒一升从我头上淋到身上,且用路边野草做线香供奉,最后高呼大元帅陛下万万岁。(照片为野田毅部队长)

野田在信中提到的“六车部队长”是同为片桐部队的第一大队副官六车政次郎。六车曾经对历史研究者秦郁彦表示:“我在联队本部看到记者们包围野田的场景,当时很羡慕他成为英雄。”

如上所示,野田所述与向井两人在进击南京期间进行“百人斩竞赛”,接着又进行“延长赛”的情况,与《东日》等报刊的报道相吻合。

“百人斩竞赛”的报道由多名记者采访撰写,浅海、铃木、佐藤三名记者曾说过,报道是根据两军官说的内容撰写的,绝非某个记者创作出来的故事。

虽说列举具体杀人数字的“竞赛”是一件骇人听闻的事,但当时日本人对此却没有感到异样,甚至还被视为“羡慕”之事。至于《日出》月刊1937年1月号的花哨标题《南京攻略战之花!报国百人斩竞赛》,更是对“百人斩竞赛”的一种追捧。

“百人斩竞赛”的发生并不是偶然的,可以从野田毅的后期经历及其日记中看到暴力性。野田毅在南京攻略战后,于1938年10月参加了进攻广东的作战。1939年2月日军进攻海南岛前,野田等人作为地面部队的成员协助执行侦察任务。此后,野田一度在朝鲜会宁等地任职,后成为大本营直属谍报机构“南机关”的成员。1941年3月他被派往泰国,已晋升大尉的野田化名“村上光治”,假扮成物流调查公司“南方企业调查会泰国本部”社员开展活动。

1941年底日本对美英开战后,野田化名“村上少将”,成为“缅甸独立义勇军”司令部参谋。这一时期的野田日记中显示出其暴力倾向。1941年12月,野田在越南西贡的饭店“把国境划定委员打了个半死”,后来导致宪兵队向他发出调查书。1942年1月1日,野田在泰国曼谷强行进入一家饭店喝酒,喝醉后殴打同事的头部,“我觉得这人是个混蛋,就把他撞飞了,然后举起椅子砸他,再用刀鞘打他的脸,打得他全身是血,直到他向我道歉后才原谅他。此后喊来了医生”。而1942年8月3日,野田在缅甸仰光的日记中记述:

回去要吃午饭时,看到绑了一个中国人。喊来厨师问是怎么回事,回答说这人是小偷,于是就用柔道的“过肩摔”将其摔在水泥地上十余次。

后来缅甸的警察来带人走的时候,再次用“过肩摔”将其摔给警察。

即便当时日军暴行可谓日常便饭,但野田这种危及他人生命的严重暴力行为绝非寻常,更何况他还刻意写在日记中,如同夸耀他那野蛮的行为一般。

报道侵华日军“百人斩”暴行的《东京日日新闻》

中国报道的“百人斩竞赛”

中国方面通过英文报纸、中文报纸、书刊等,让人们了解了“百人斩竞赛”的存在。虽然在翻译过程中有一些变动和错误,不过所有的报道都将此事与日军占领南京相关联,揭露了“百人斩”的对象不仅是中国士兵,也包括平民百姓的真相。

当时中国将日本侵略军称为“日寇”,如中文报道中标注“日寇”,本文亦标注为“日寇”。

在上海发行的英文周报《密勒氏评论报》(The china weekly Review)1938年1月1日题为“南京杀人竞赛”的报道(转引自《东日》报道),应该是中国最早的“百人斩竞赛”报道。其中有以下记述:

东京的知名报纸“日日新闻”12月12日刊载了一篇由南京特派员发出的加急报道,该报道意外地包含了日军占领南京后屠杀中国人的新信息。报道中提到,“在南京紫金山麓”,两个日本陆军军官向井敏明和野田岩“开启了一场罕见的、名为斩敌百人的竞赛”。12月10日,青年军官们在能够看到孙文博士墓的紫金山脚下“手持缺口的日本刀”相会。野田少尉说:“我杀了105人,你呢?”向井回答道:“106人”。“哈哈,向井赢了1人”,说着两人笑了起来。然而,由于无法确定谁先杀满百人的,双方决定平局,并将比赛延长至150人。这篇配有两人照片的报道称:“为达到150人的目标,从12月11日起,新的竞赛再次精神饱满地开始了。”

《密勒氏评论报》进一步指出:“报道可能有所夸张,但是毫无疑问地揭露了日军攻占南京时疯狂掠夺、杀人、强奸等不能忽视的暴行。”

1937年12月13日,日军占领南京后,只有德丁提供给《纽约时报》的报道等少量信息,除此之外很难获知南京的情况。这些消息显示,大量中国俘虏被处决,一个城门处尸积如山,高达5英尺。此后,南京陷入了沉寂,那里究竟发生了什么,直到12月底都无法得知。

在此情形下,《密勒氏评论报》负责人约翰鲍威尔收到事务所译员译自《东日》的一篇报道,这就是《密勒氏评论报》此后刊载的讲述野田斩105人、向井斩106人的《东日》第四报。鲍威尔在1945年出版的回忆录《我在中国二十五年》中这样写道:

报道中虽然没有明确表示死者是中国士兵,但实际上在日军从上海向南京进攻的200英里途中,绝大多数城市的中国守军已经撤退。所以,两个日本军官进行大规模杀人比赛的绝大多数遇难者应当是中国平民。1937年12月日军占领南京后不久,日本陆军在上海的发言人宣布在上海建造修理日本刀的工厂。两个日本军官“竞赛”的报道,大量暴露了日军在攻占中国首都后实施的掠夺、杀人、强奸等暴行。

日文报道为了控制篇幅和模糊不合适的内容,会出现省略宾语的情况。鲍威尔认为报道中之所以省略宾语,就是因为“竞赛”的对象是中国平民。鲍威尔了解当时日军的真实情况。值得注意的是,鲍威尔在分析“百人斩竞赛”的对象是中国平民的基础上,将此事与南京大屠杀相关联。

《纽约时报》驻东京记者休拜亚斯1942年出版的《敌国日本》一书也认为,“两军官明显屠杀了手无寸铁的中国难民”,“竞赛”就是杀害中国平民的行径。

中国方面并不清楚发生在战斗阶段的“百人斩”第一报,因此《密勒氏评论报》的报道给读者留下了“百人斩竞赛”就是“杀人(杀平民)比赛”的强烈印象。当然,即使第一报的内容在中国被报道,结合日军当时的真实情况,中国也会给出与鲍威尔同样的解释吧。

《新华日报》《群众》周刊也报道了“百人斩竞赛”。二者均为中共中央长江局的机关报。1938年1月25日的《新华日报》报道称:“南京紫金山杀人竞赛,寇军暴行惨绝人寰。”1月29日的《群众》周刊以《杀人比赛》为题,引用了《密勒氏评论报》的报道。不过,文中写道“竞赛”是从占领南京后开始的,并将“向井”误写为“向雄”,而且将二人屠杀人数混淆了,其内容如下:

英文密勒氏评论报载:日寇占领南京之后,在那里举行杀人的比赛,相约谁先杀死一百人就算谁胜。有一个名叫向雄的日寇对他的同伴野田说:“我已杀死了一百零五人,您的成绩怎样呢?”野田说:“我杀死了一百零六个。”两寇相顾大笑。野田虽然多杀了一个人可以获胜,但究竟谁先杀满一百人,不能决定。他们便约了再举行第二次比赛:谁先杀满一百五十个人的为胜。

1938年2月,从南京逃难出来的中国民众抵达武汉,向外界透露了日军占领下的南京局势。2月20日和21日,《大公报》(汉口版)以《陷后南京惨状》为题分两次报道了日军在南京的暴行,该报道是2月5日由中央社记者采访数人后写成的。2月25日和3月1日,《新中华报》也以《尸山血海的南京》为题分两次刊载了基本相同的报道。

1938年4月,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政治部发行的《日寇暴行目击记》,是目前已知由中国官方发行的第一本详细介绍南京大屠杀及“百人斩竞赛”的书。该书在“敌军军官的杀人竞赛”一章中记述了黄根天诉说的“百人斩竞赛”情况。由于《大公报》(汉口版)的报道并没有提及“百人斩竞赛”,从内容来看,应是根据《密勒氏评论报》1938年1月1日的报道而来。相关内容如下:

四、敌军军官的杀人竞赛

黄根天日寇此次在南京的暴行,其残忍恶毒,实在是世界历史上所从未有过的,在南京陷落之前,十二月十二日,东京日日新闻,曾登载一篇驻南京访员的通讯,无意中暴露出日寇屠杀中国人民的状况。

谁先杀死一百个中国人

这篇通讯,叙述两个日寇少尉军官,举行“谁先杀死一百个中国人”的竞赛。二个军官,一名向井,一名野田。十二月十日,这两个杀人魔鬼,在紫金山中山陵下相遇,手里都拿着捲了口的倭刀,野田少尉说:“我杀了一百另五个,你干了多少?”向井回答说:“我杀了一百另六个”,接着说:“哈哈!向井赢了一个!”可是谁先杀到一百人,还是无从确定,于是决定增加比赛的数目。

十二月十一日起开始了一百五十的目标看谁先杀死一百五十个中国人。通信中附有二个日寇的照片,标题为“十二月十一日起开始了一百五十的目标”。这是日寇的自供状,从此可以看出日寇残暴的程度了。

值得注意的是,《日寇暴行目击记》将“百人斩竞赛”作为了南京大屠杀的一部分,以此揭露日军的残暴性。

《新中华报》是陕甘宁边区政府的机关报,在中共中央所在地延安发行。1938年6月30日该报在以《日寇一年来的暴行》为题的报道中提及“杀人比赛”:

日寇一年来的暴行

日寇一年来在我国的种种暴行,决不是笔墨所能形容的。以下所举不过是荤荤大者,但亦可见日寇野蛮残暴和凶暴的一般了。

一 屠杀

(一)今年一月南京城日寇在紫金山下举行杀人比赛,以先杀满一百五十人者为优胜。

野田与向井在紫金山麓见面是在1937年12月,该报道错报为“本年一月”,可能是参考了1938年1月1日《密勒氏评论报》的发行日期。

1938年6月22日,时任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政治部第三厅厅长郭沫若,向政治部部长陈诚,副部长周恩来和黄琪翔提交《为日寇暴行告世界友邦军人书》,其中部分内容与“百人斩竞赛”报道有关:“日本大阪《每日新闻》三月载日本士兵谈话中,以每日杀人多寡相竞争,此种出自日本大新闻之记载,尤足证明日军屠杀之惨烈状况。”该文所述的3月有误,实际是上一年12月。其他中方资料均以《东日》报道为准,只有郭沫若参考了《大每》。他是负责宣传工作的第三厅领导人,有机会接触各种日方资料,曾看到《大每》的“百人斩竞赛”报道。虽然该文并非报道,但可见“百人斩竞赛”作为日军残暴性的明证,已经在中国广为人知。

1938年7月,《曼彻斯特导报》记者田伯烈在英国伦敦出版了其编著的《战争意味着什么:日军在中国的暴行》一书,此前6月份汉口出版了中译本《外人目睹中之日军暴行》。该书附录部分收录了在日本发行的英文报纸《日本报知者》译自《东日》的两篇“百人斩竞赛”报道,这两篇报道分别是《东日》12月6日第三报和13日第四报。这些报道在英译、中译之后,出现了部分内容与原文不同等问题,如将“野田毅”写为“野田岩”等。

《外人目睹中之日军暴行》关于“百人斩竞赛”的内容如下:

附录之六 南京的“杀人竞赛”

美国人在东京出版的英文报纸日本报知者(Japan Advertiser)曾于一九三七年十二月七日刊载下面一项新闻:

“片桐部队的向井敏明少尉与野田岩少尉两人均在句容作战,举行友谊的杀人竞赛,即在完全占领南京以前,能亲手杀死一百人者夺得锦标,现已达最后阶段。”

“据朝日新闻消息,星期日在句容城外作战时,两人的记录如下:向井少尉已杀死八十九人,野田少尉已杀死七十八人。”

一九三七年十二月十四日该报又刊载下面一项新闻:

“据日日新闻战地特派记者从南京城外紫金山坡来电称:向井少尉与野田少尉举行杀死一百个中国人的竞赛,其锦标现尚未能决定,向井少尉已杀死一〇六人,野田少尉已杀死一〇五人,但不能决定谁先杀死一百人。现两人同意不以一百人为标准,而以一百五十人为标准。在此次竞赛中,向井少尉的刀锋,已略受挫损,因为他把一个中国人,连钢盔及身躯劈成两半个。据向井少尉说,这一次竞赛,完全是‘玩意儿’,他觉得彼此能突破一百人的纪录,而互不相知,实在是很有趣味的事情。星期六清晨,当日日新闻记者在总理陵园高处访问向井少尉时,另一部日本军队在紫金山坡放火,驱逐中国军队,同时掩护向井少尉及其部队,子弹从头顶上横飞而过。据向井少尉说,他把杀人的军刀搁在肩上时,一颗子弹都不能打中他。”

“南京的‘杀人竞赛’”绝非田伯烈编造。加了引号的“杀人竞赛”一词,显示出“百人斩竞赛”已被认为是“杀人竞赛”。《密勒氏评论报》最早使用了“南京杀人竞赛”的名称,此后这一名称逐渐在中国广泛使用。

“野田毅”误写为“野田岩”的问题影响到战后的南京审判战犯军事法庭,在起诉书及判决书中,使用了“野田岩”“野田毅(即野田岩)”“野田岩(即野田毅)”等多种表述。以下就该问题进行探讨。

中国汉字传入日本时,根据中文发音使用了“音读”,同时又根据日本古语结合汉字使用了“训读”。所以,同一个汉字可能会出现多种读音。

最先弄错野田毅名字的是在日本发行的英文报纸《日本报知者》,其在1937年12月7日的报道中将“毅”字错译成“Takeshi”。《东日》1937年12月13日的报道错将“毅”写成“岩”。《日本报知者》12月14日的报道将“岩”字翻译为“Iwao”。《密勒氏评论报》1938 年1月1日的报道直接引用了“Iwao”这个错误的译名,而中国报刊根据英文报纸的翻译,将野田毅翻译成“野田岩”或“岩尾野田”。

根据国民政府司法行政部1946年11月30日向南京审判战犯军事法庭提交的证据清单显示,《战争意味着什么:日军在中国的暴行》一书包含其中,但中译本《外人目睹中之日军暴行》并不在其中。法庭采纳的《战争意味着什么:日军在中国的暴行》中译本名为《日军暴行纪实》,1947年由国民政府国防部编译室根据英文版原书翻译,与《外人目睹中之日军暴行》的译文有所不同。

《文艺阵地》1938年4月在汉口创刊,与《群众》周刊一样,由生活书店出版,后来出版地陆续从汉口转移到上海、香港、重庆。1939年1月1日该杂志的插图部分刊登了两幅画,其中一幅是李可染创作的“杀人竞赛”漫画。漫画的说明词错将“向井”写成“向雄”,说明其是根据1938年1月29日《群众》周刊中转引《密勒氏评论报》的报道而来的。漫画说明词这样写道:

杀人比赛(漫画)  李可染作

廿六年十二月十三日,日报日日新闻上一段南京通讯,谓:日军占领南京后,有日军少尉两名,一名向雄,一名野田,相约以谁先杀死一百个中国老百姓为优胜。两人各持刀口已缺之血刀相见于紫金山下,向雄说:“我已杀了一百个,足下如何”?野田说:“我杀一百零六个”。两人相顾大笑。且更相约以杀死一百五十人为比赛。

这幅漫画显示出当时中国人是如何看待“百人斩竞赛”的。“百人斩竞赛”在日本被称为“武勇传”,但是在中国两个军官被画成了残杀平民百姓的杀人恶魔。

国际社会报道的“百人斩竞赛”

笔者通过国外的数据中心检索了中日之外的其他国家对“百人斩竞赛”的报道。根据有限的调查,暂未发现英国有“百人斩竞赛”的报道。其实英国的数字化报纸系统相当完备,地方报纸的信息都能查到,且有的报纸引用过《东日》刊载的有关中日战争的相关内容,但英国读者对于“百人斩竞赛”那样残忍的事情似乎并不知情。

另一方面,美国的报道虽然比较简短,但有许多报纸报道了“百人斩竞赛”。除第二报之外,《东日》第一报至第四报刊载相关报道后,稿件立刻由美联社发给各地报刊。

美国由于国土辽阔,拥有相当多的地方报纸。这些报纸报道了除丹阳第二报之外的三次“百人斩竞赛”报道。《东日》发行后,其内容立刻被简要概括并传送到报社。这些报道通常很简短,也没有提到使用的武器及相关说明。从休拜亚斯的《敌国日本》一书中对“百人斩竞赛”的详细记述及发行量来看,该事件在美国和澳大利亚都有一定的影响。

在新闻报道方面,关于常州第一报,1937年11月30日得克萨斯州《科西卡纳每日太阳报》收到美联社的稿件,在第12版简短刊载了《东日》第一报的内容。当天,《北亚当斯成绩报》第1版、《圣路易斯邮报》第1版也报道了此事。1937年12月29日,加拿大曼尼托巴省《温尼伯论坛报》第11版转载了《圣路易斯邮报》的报道。

关于句容第三报,1937年12月6日《纽约时报》转载了12月6日《东日》的第三报,同样的内容还被刊登在《圣路易斯邮报》第1版。12月7日,马里兰州《巴尔的摩太阳报》第13版、宾夕法尼亚州尤宁敦《先驱晨报》第10版也刊载了美联社的这一稿件。12月8日,加拿大安大略省《温莎星报》第2版则以“残酷的杀人竞赛”为题进行了简短报道。

关于南京紫金山第四报,1937年12月14日《波士顿环球报》第12版刊载了美联社的短篇稿件,在最后还介绍了第一报与第三报“竞赛战果”的人数。

美联社供稿的地方报纸在报道中基本未提用日本刀斩杀,而是枪杀。1937年12月14日发行的佛罗里达州《迈尔斯堡新闻报》第1版、宾夕法尼亚州《阅读时代报》第1版、明尼苏达州《明尼阿波利斯论坛报》第1版、特拉华州《早间新闻报》第6版均是这样报道。

当时,美国炮舰“帕奈”号在南京附近的长江江面被日本海军飞机击沉,此事成为一大新闻。因此,这一时期美国对日军在中国的行为较为关注。

在评论方面,12月24日佐治亚州《亚特兰大宪法报》第4版在“世界之窗”栏目中,对“帕奈”号事件等进行了评论,其中也简短提及“百人斩竞赛”。

同日,印第安纳州哈蒙德市《时报》第40版在“这些俏皮的现代人”栏目中,记述了日本人与意大利人在战场上以加害为乐的情况,其中提及“百人斩竞赛”,内容如下:

两个互为朋友的日本少尉进行了一场竞赛,比试谁能先杀死100名中国士兵。截稿为止,他们的得分是89比78,《日日》报还将持续向屏住呼吸围观的民众们播报这场竞赛的进展。

与此同时,墨索里尼之子、飞行员维托里奥墨索里尼刚出版了一本书,用生动又轻桃的文笔讲述他在埃塞俄比亚战场的战绩。维托里奥在书中写道,他向对方的骑兵队投掷了数吨炸弹,爆炸场景如“玫瑰骤然绽放”,称对村庄的轰炸具有“无与伦比的美感”,堪称“壮观的体育运动”。

这些真的能让人开心吗?

同日,印第安纳州蒙斯特市《时报》也刊载了同样的报道。上述报道中出现的“89比78”,说明其是以《东日》第三报为基础编写的。

在以上报道中,只有《圣路易斯邮报》同时报道了第一报和第三报。“百人斩竞赛”没有成为读者栏目的话题,可见“百人斩竞赛”报道在美国并没有太大影响。

在美国发行量达到数十万册的《敌国日本》一书则更加详细地记述了“百人斩竞赛”。英国人休拜亚斯于1914年首次访日,除了暂时离开日本外,他在日本生活了约25年。其间他担任《日本报知者》的评论员,以及伦敦《泰晤士报》和《纽约时报》的特派员。他于1941年返回美国,第二年即出版了《敌国日本》一书。他在书中写道:

接下来要讲的是中日战争中两个中尉的故事。他们手持军刀,用古老的方式打赌,看谁能先斩杀100个中国人。不久,两人都杀满了100人。上海被占领时,中国军队败退,杀人游戏相对容易。接着,打赌升级,变成了250人斩。日本报纸把这个游戏当成武士道的范本,大肆宣扬这场赌局的进展情况。然而当杀戮人数持续攀升时,报社突然停止了报道。也许是报社对此已无兴趣,或者更大的原因是,这样的事情对于声称要解放中国的日本陆军而言,并非是正面宣传。事实上,用日本刀斩杀荷枪实弹的士兵绝非易事,两军官显然是在屠杀中国难民。虽然如此人面兽心的日军军官并非普遍,但军方并没有阻止他们的行径。

由此可见,休拜亚斯与鲍威尔一样,均将“百人斩竞赛”解读为屠杀中国平民的行径。

菲律宾当时处于美国的统治下,并成立了菲律宾自治邦。1937年12月1日,马尼拉《论坛报》第1版报道了美联社从东京发出的稿件,以“杀人竞赛”为题报道了常州第一报。

澳大利亚报纸在1937年和1938年的报道中未见“百人斩竞赛”。1939年3月4日,昆士兰州《凯恩斯邮报》转载了田伯烈《战争意味着什么:日军在中国的暴行》一书中的“百人斩竞赛”内容,并评价道:“劝那些对日本人的善良和人性还抱有幻想的人们读一读。”1943年,墨尔本发行的《阿尔戈斯报》等多家报纸在日本“武士道”相关话题中,引用了休拜亚斯《敌国日本》中关于“百人斩竞赛”报道的内容。

澳大利亚于1941年12月对日宣战,作为与日本直接交战的国家,需要了解日本人的行为及心理,因此,其关注休拜亚斯的书及“百人斩竞赛”等描述日本人行为和心理的内容。然而,“百人斩竞赛”在澳大利亚并未产生更多影响。

法国有多家改革派报纸转载了《东日》第四报。1937年12月13日,法国《政经评论》第2版,将《东日》第四报较为详细地译成法文,记述了野田、向井两少尉在战斗中刺杀或斩杀中国士兵的情况。

12月14日《马赛激进派报》也转载了来自东京的报道。同一天,《斯特拉斯堡最新新闻报》第2版和《东部共和报》第2版,简短地刊载了东京13日的报道。

与美国相同,法国当时也对美舰“帕奈”号事件、日军占领南京等中日战争中的重大事件非常关注,“百人斩竞赛”作为其中一个插曲也被报道。

“百人斩竞赛”的真相和战后争论

记者们并未目睹“百人斩竞赛”的现场,那么野田和向井两军官会不会编造故事告诉记者呢?很难想象两个最下层的少尉军官把吹牛当成战报连续刊登在报纸上,还备受追捧,这让同样在战场上拼命的战友和上级怎能熟视无睹。

如果野田的“武勇传”是编造的,那谁敢把此后的重要作战任务委派给他?正因为日军内部对他的能力相当认可,因此才会派他于1941年作为“南机关”的一员前往南方。

那么,两军官在“百人斩竞赛”的现场究竟干了些什么?《东日》摄影师,曾在常州拍摄野田和向井照片的佐藤振寿1972年接受《周刊新潮》采访时回忆称:

那个时候我有些疑惑,说是百人斩,到底是谁来数呢?记不清当时是我拍照时问的,还是浅海记者问的,总之我们中有人问道:“你们说斩杀、斩杀的,到底谁来确认数字呢?”然后听到有人说,野田少尉是大队副官,向井少尉是步兵炮小队长,他们各自都有勤务兵随行,勤务兵轮换着数人数。我们觉得这样的话就没问题了。

两军官的勤务兵分别负责统计斩杀人数,这已经非常具体了,这些话说得似乎就是发生在战场上的作战行为。撰写第四报的铃木记者在《丸》1976年11月号上发表的《我目击了那场“南京的悲剧”》一文中写道,在战后东京审判作证时,他坚信“二人(野田、向井)都不会斩杀逃跑的人”。这说明采访的记者对两军官在战场上“只斩正面之敌”的说法深信不疑。

然而,看到铃木二郎在《丸》上的记述后,志志目彰向《中国》月刊投稿,讲述他在鹿儿岛县立师范学校附属小学读书时曾见过野田,并听到其有如下陈述:

实际上我在白刃战的过程中斩杀的只有四五个人……在占领敌人的战壕之后,对着里面一喊“你来来”,中国兵都不聪明,就一个个地走了出来,然后把他们排成一列后全部斩杀……

虽然被说成是“百人斩”,实际上基本都是这种情况……

志志目在文中写道:“当人们问起竞赛之后他们有没有发生过什么事情,野田说另一人(向井少尉)常做噩梦,自己则什么事都没有……”

也就是说,“百人斩”其实是让失去抵抗的俘虏跪坐在地上斩杀的行为。此外,野田的部下,隶属于第三大队第十一中队的望月五三郎记述了他所目睹的“百人斩竞赛”真相:

从那里起,野田、向井两少尉开始了百人斩……大家都追捧这个人〔野田〕是百人斩的勇士,国内新闻、广播都大加赞赏,他一跃成为名人。

“喂,望月,把那边的中国人带过来!”我按照命令把中国人拖了过来。起初,这个人还哀求饶命,但最终放弃了求饶,跪坐在前面。少尉举起军刀伸到后背,露出憎恶的笑容,紧盯着军刀。

一刀砍下后,尸首分离的身体瞬间倒地。颈腔中喷涌而出的鲜血将地上的小碎石冲得翻滚不止。我强忍着想移开视线,只能死盯着少尉的前方。

尽管我多次目睹战友的死亡,跨越了无数尸体,但我怎么也无法接受这种无缘无故将没有抵抗的农民血祭的行径。

这种行径愈演愈烈,一旦发现中国人,野田就会和向井争抢。

面对流泪求饶的农民,两少尉无情地将他们斩杀。联队长及大队长肯定都知道这事,然而他们都默许了,导致百人斩不断持续。

望月五三郎的目击证词,证实了两军官斩杀“没有抵抗的农民”。秦郁彦通过对志志目等人关于野田证言的采访调查,得出了结论:“暂不论平民百姓,野田不仅参加了白刃战,而且将俘虏列队屠杀的自白应为事实。”

“百人斩竞赛”作为“武勇传”被当时的日本所宣扬,甚至还创作了歌曲,直至1939年为止,这个话题始终保持热度。而随着野田调任新的岗位,两军官不在同一战场,“竞赛”自然也就结束了。

日本战败后,两军官作为战犯被捕,在南京审判战犯军事法庭上以连续屠杀俘虏及非战斗人员的罪名被判处死刑。1966年大森实所著《天安门在燃烧》一书,以及1967年洞富雄所著《近代战史之谜》一书虽然都提到“百人斩竞赛”,但在当时的日本并未引起关注。

1971年,本多胜一在《朝日新闻》连续发表“中国之旅”的报道,介绍了南京大屠杀幸存者姜根福的证言。报道中还提及与《天安门在燃烧》基本相同的关于“百人斩竞赛”的内容,其中向井敏明和野田毅的名字分别用M和N替代。为此,山本七平在《诸君!》杂志发文批判称,此事是“传说”。本多遂拿出志志目彰的证言反驳称,“竞赛”以屠杀俘虏为主并非“传说”。

如果当时山本七平承认他所称的“传说”不实,就此结束这个话题的话,恐怕“百人斩竞赛”会再次埋在日本人的记忆深处。

然而,铃木明又声称“竞赛”是“残忍的神话”,《朝日新闻》为此再次展开争论。山本和铃木认为“百人斩竞赛”是记者的“创作”,或是虚报,两军官被处决是“冤案”。对此,1975年,洞富雄出版了《对南京大屠杀“虚构”化工作之批判》一书。本多胜一则认为“竞赛”的真相就是屠杀俘虏以及被视为俘虏的平民,以此反驳“记者创作说”。

与“百人斩竞赛”报道直接相关的三名记者浅海一男、铃木二郎、佐藤振寿也都证实了“竞赛”报道的内容来源于两军官之口。

2003年,两军官的遗属以“百人斩竞赛”报道损害名誉为由,民事起诉了本多胜一和每日新闻社、朝日新闻社、柏书房。原告方一审、二审均败诉,2006年日本最高法院驳回原告上诉,最终判定本多胜一、每日新闻社、朝日新闻社等胜诉。

在审判过程中,本多胜一等人发掘了更多新的资料,特别是野田的下属望月五三郎在《我的支那事变》一书中揭露了野田少尉等人因“百人斩竞赛”而争相屠杀中国人包括农民的事实。

笠原十九司于2008年出版了《“百人斩竞赛”与南京事件》一书,对催生“竞赛”的日本社会及日军对日本刀文化的认知进行了分析,得出了“百人斩竞赛”不仅包括白刃战及斩杀俘虏,还包括屠杀百姓的结论,而绝非浅海记者等人的“创作”。

如上所述,“百人斩竞赛”是根据当事人两少尉的口述形成的报道,虽然在表述上貌似是“战斗行为”,但其屠杀俘虏及平民的本质已经通过资料得以证明。

南京审判战犯军事法庭将“百人斩竞赛”相关新闻报道作为证据进行审判,判决认定“竞赛”实质是“连续屠杀俘虏及非战斗人员”这一点,作为结论而言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百人斩竞赛”只是日军攻占南京过程中的一个插曲,并不能说明南京大屠杀的全貌。然而,否定派站在否定南京大屠杀的立场,不断抛出“记者创作论”“中国的情报战”等令人吃惊的言论。参加“百人斩竞赛”的一名少尉在母校自白了屠杀俘虏的真相,多名记者证实了此事是直接从两少尉处听来的,一名少尉的相关书信也被刊载在报纸上,还发现了证明“竞赛”实为斩杀农民的“手记”(即望月五三郎的《我的支那事变》)。即便“百人斩竞赛”仍然争论不休,也不能说是记者的“创作”。

“百人斩竞赛”的《东日》第四报通过英文报纸《密勒氏评论报》的报道传入中国,随后经中文媒体广泛传播,深深印刻在中国人的记忆中。日本战败后,南京审判战犯军事法庭对乙丙级战犯进行了审判,野田和向井的行径被认定为南京大屠杀罪行。1946年提交的南京大屠杀相关战犯名单中,第21号是向井敏明,第22号是“岩尾野田”。

战时的日本报纸充斥着各类“多人斩”的报道,甚至包括了屠杀俘虏的内容,但是为何野田、向井的“百人斩竞赛”会在国内外引起轩然大波呢?问题关键不在于屠杀100人或150人,而在于两人用日本刀进行“杀人竞赛”的行径,引起日本国内媒体及英文报纸《日本报知者》等进行报道。当时日本将这场“竞赛”炒作为“武勇传”,但在国外看来绝非如此。总之,“百人斩竞赛”不是战斗行为,如果单纯是为了战果而追求杀人多少,那么即便在道义上存在问题,也只能算是“战果”,而非战争犯罪。但是进行“百人斩竞赛”的话,就成了触犯国际法的问题。战斗行为不应拿个人的斩杀人数来赌博,国际社会必然对此产生强烈反感,更不用说对中国人而言,这是多么难以承受的伤害。

(本文首刊于《日本侵华南京大屠杀研究》2025年第2期,作者渡边久志[日本战争责任资料中心会员]、翻译芦鹏[侵华日军南京大屠杀遇难同胞纪念馆馆员]。澎湃新闻经授权发布,原文注释从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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